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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章 第四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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來時沒有關心天氣,早上醒來,看到的除了滿屋子的旖旎,還有室外落起的大雨,潮濕的水汽滿滿攀附在巨大的玻璃上,妄想將勢力延伸進去,慘敗地被阻擋,聚積成水珠,一顆顆滑落。

在餐廳吃早餐,逢羽兩手捂住嘴巴打了個噴嚏,散亂了的頭發被掖回到耳後,又拿起盤子裏的一小塊玉米。

“著涼了?”郁乘萊問。

他剛洗過頭發,吹了半幹就下樓了,酒店每個角落都開著暖氣,他本來就不怕冷,只穿了件單薄的藍色襯衫,馮羽裹著羽絨服,沒化妝,臉色有些蒼白,搖搖頭,說:“我從小跟著我媽練瑜伽,身體倍兒棒,從來不生病。”又告訴他:“我還有馬甲線呢,信嗎?”

郁乘萊嚼著薯角,點頭,狀似無意地說:“嗯,看到了。”

逢羽拿著筷子的手頓了一下,埋頭喝那碗魚肉粥。

是想出去看看山景,天公不作美,只好上了樓去,聽著雨聲又睡了個回籠覺,郁乘萊倚在床頭看一本書,逢羽閉會兒眼就睜開看看他,他眼睛放在書本上,居然也能發現她的窺視,騰出一只手在她頭頂揉兩下,弄亂她的頭發,她像一只寵物一樣,有了愛撫就犯困,一手枕在自己臉頰下,一手放在他大腿上,腦袋往枕頭裏蹭蹭,安心地睡著。

再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中午了,郁乘萊蹲在她床邊,輕聲叫她起床,額頭上的沈重感壓制著她,半夢半醒地使不上絲毫力氣,呼吸都不通暢了,張口說話,嗓子沙啞得像填了石子兒。

郁乘萊把手貼在她額頭上,手心傳來的滾燙讓他擰起眉心,點了清湯面送上來,她別過臉去,一口也不願吃。

郁乘萊穿上外套出去了,沒問他去哪兒,逢羽閉上眼睛,耳邊只有不停沖刷空氣的下雨聲,直到郁乘萊的聲音再次出現,逢羽睜眼看到他濕濕的頭發,衣服也濕了,身上裹著雨水的冷意,他手裏拿著只玻璃杯,桌上放著幾只藥盒,讓她起來吃。

明明要叫醒她,聲音卻唯恐驚擾,如同一片鵝毛落到枕邊。

彩色的藥丸被她一顆顆地放進嘴裏,喝水咽下去,郁乘萊蹲在床邊,耐心地看她吃完了,脫下淋了雨的衣服進浴室洗了澡,出來時,逢羽縮在被子裏玩手機,他掀開被子的一角躺進去,從後面把她抱在懷裏。

神思正因困意犯得迷糊的時候,聽到他說,“等回去了,我要你去告訴老師、徐一青,還有伯母,告訴他們我們在一起了。”

如今逢羽也不想再向家人瞞下去了,或許讓他們不高興,這個步驟一定是必經的,於是點了頭,又感覺到他說話時,放在她頭頂的下巴張合:“改天我也帶你回去,見見我爸媽。”

耳朵裏似乎有什麽東西開始了警報般得長鳴,她猛地睜開眼,回頭驚訝地看著他,郁乘萊閉著眼,好像睡著了,她只好把那當作夢話,僵硬地躺回被子裏,怎麽也睡不著了。

郁乘萊的父母,早在三個月前就已經去世了。

好好修養了大半天,逢羽病好得差不多了,郁乘萊還沒醒,逢羽拿起他看過的那本書,無意翻到一頁插圖,上面是一個男人的半身像,有著兩張不同的臉,兩副五官詭異地擠在一起,一個畸形的怪胎。

被那四雙眼睛直勾勾地盯住,逢羽打了個哆嗦,把書遠遠扔開。

室外氣溫接近零下,瑜伽室裏暖烘烘的,逢羽上課的時候,總會放著輕音樂,點上好聞的香薰,她的身體比任何人都要柔軟,學員調侃她蛇一樣沒骨頭,徐一青笑道,哪裏是條美女蛇,明明一只軟糯花哨的毛毛蟲。

逢羽看看時間差不多了,拍拍手,讓大家休息一下。

和往常一樣熱了杯低脂牛奶,翻看著手機,想給郁乘萊發條消息問問他在幹什麽,手機提示電量過低,她放下牛奶杯,扭著身子從後面的包裏翻出充電器,針織衫脖子下的扣子掙開,露出幾枚暗紅色的痕跡,徐一青紮著頭發走房間走出來,逢羽手心慌張地遮蓋住,但也已被看得一清二楚了,徐一青笑得意味深長,“哎呦,我們小逢羽真的是長大了!”

逢羽尷尬地把扣子系好,“小姑……”

“放心吧,我不告訴你媽。”態度是表明與她站立同一戰線的,又話鋒一轉地威脅道:“那麽作為報酬,你要不要請我去樓下甜品店吃塊提拉米蘇?”

軟糯的糕點被勺子切掉一塊,逢羽放進嘴裏慢慢地嘗,對面徐一青瞇著眼,用小叉子指著她逼問:“快說,男朋友到底是誰,長什麽樣子,高不高帥不帥?”

手中小勺把五彩繽紛的西米露攪拌成混雜的一團,逢羽說:“小姑,你新耳環真好看。”

徐一青撩了下頭發,喜滋滋地說:“哦,是嗎?”她又拿開手,定定地盯住她,“別岔開話題好不好,你到底說不說?”

一番話幾經猶豫,逢羽最終還是洩了氣,笑了一下,說,以後再告訴你吧。

從甜品店出來,綠燈亮起,徐一青挎著逢羽的胳膊走過斑馬線,想起前兩天在萬棲山見到郁乘萊,問他們玩得怎麽樣。

“挺好的。”

看著徐一青的側臉,不懂她到底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,她懷著這樣的心思,一種奇怪的負罪感把她折騰得心亂如麻,徐一青什麽都沒察覺的反應,是不是對她的信任,而自己辜負了信任,這讓她惱火。

勸慰自己什麽都沒做錯,仍不去看徐一青的眼睛,“做賊心虛”,這個詞不知道是不是很符合她,逢羽不想承認。

她只顧低頭往前走,當徐一青尖叫著推開她的時候,逢羽接著聽到了幾乎能刺透耳膜的剎車聲,擡起頭的時候,見徐一青痛苦地蜷縮在地上。

徐一青膝蓋流了很多血,好在沒有傷到筋骨,半小時後半躺在病床上輸液消炎水,依然有說有笑。

莊嬏也趕過來照顧,逢羽就出去了會兒,不喜歡醫院的味道,想找個地方透透氣,郁乘萊發消息過來,問她在哪兒?逢羽敲出兩個字發過去,緊接著他打了電話來,逢羽解釋是徐一青磕到了腿,自己只是陪她過來的。

問他要不要過來看看,郁乘萊說好。

沒一會兒人就趕來了,逢羽到樓下接他,上樓的時候,捏住他的衣角,提醒:“我媽也在。”

郁乘萊說:“告訴他們了嗎?”

逢羽搖頭。

“你答應過我什麽?”

不喜歡她的失信,郁乘萊走下來,與她站在同一個階梯上,兩手加在她身後的扶手上,低頭用耐心的聲音說:“沒關系,你可以現在去告訴她們。”

“但是,現在不是時候。”

“如果你不想讓她們知道,到任何時候都會找到理由搪塞。”

逢羽態度僵持,他站直了身子,兩手放在衣服口袋裏,看了看別處,又看著她,不再說什麽了,繞過她身前上了樓。

太陽消失之前,逢羽按開郁乘萊公寓的密碼鎖,他在書房工作,連她來了都沒發現,認真安靜的側臉映照在燈下。

郁乘萊一如既往地對法醫學有著強烈的興趣,逢羽對此卻避之不及,即便自己父親就是法醫專業的資深教授,她從小到大也不肯這個地域稍有接觸,只覺得血腥、可怖,這方面,她和媽媽莊嬏如出一轍。

見他手邊的咖啡杯已經空了,逢羽輕輕合上門,出去幫他重新煮一杯,咖啡豆倒進機器,發出沙沙得碾磨聲,同時門鈴響了,一個穿著睡衣的年輕女孩站在她面前,有著長到腰際的黑色頭發、陌生的臉。

面對面的兩個女人都是同樣疑惑的。

“你是?”女孩又指指自己身後,先介紹自己說:“我前陣子剛搬過來,就住在隔壁。”

逢羽惦記著屋裏的咖啡機,往裏瞥了眼,笑著跟新鄰居打招呼:“哦,你好。”

“章先生在嗎?”女孩問,“我煲了點桃膠湯,給他送過來點。”

“章先生?”逢羽看了眼她手裏的餐具,說:“你找錯人了吧,這裏沒有叫章先生的。”

女孩很篤定地說:“不可能啊,我昨天才見過他。”

這時書房的門打開,郁乘萊從裏面走出來,女孩越過逢羽朝他招手:“誒?章諾原來你在家啊!”

郁乘萊瞥了她一眼,事不關己地去廚房倒水。

女孩尷尬地笑笑,逢羽安慰她:“別介意,他這人就這樣,沒其它的。”

沒有拒絕她的好意,逢羽接過她手裏的搪瓷小碗,道了聲謝。

回去把東西放桌上,掀開蓋子看了看,點著頭,眼神試探而危險,說:“嗯,還不錯呢,要嘗嘗嗎?”

“不用。”

他完全不當作一回事兒的反應讓逢羽很受用,東西也不能白白倒掉,逢羽拿起小湯匙嘗了口,想起問他說:“對了,她怎麽叫你章諾?”

沒得到回答,她只當他是工作累了,想著自己或許該閉嘴放他休息,還是沒忍住又問了句:“你們什麽時候認識的。”

“前些天。”郁乘萊敷衍地說著,他揉了下頭發,模樣看似很困了,光腳踩在地板上,睡衣的扣子也扣錯了幾顆。

“哦,這樣啊。”逢羽走過去,想幫他把扣子重新扣好,兩手被擋開,並沒有介意他的這個舉動,女人天生的敏感仍讓她執著著上一個問題,喋喋不休地繼續發問:“長得蠻漂亮的啊,她叫什麽名字?”

見他擰眉想了想,“忘記了。”

他端著咖啡杯返回書房,“對了。”腳步停住,轉身面向了她,問:“我好像,還不知道你的名字。”

只當他在開玩笑了,莫名的一句話讓她心不在焉地幹笑兩聲,而當註視到他平靜的眼神,沒有任何戲劇化的成分,她看得清楚,他不是在無聊地開玩笑。

她的名字。

他的目光直直看過來,似乎沒有著等待答案的疑問,或許,只是在以這種方式提醒著她什麽,又看了她一眼,轉身關上了書房的門。

留她楞在原地,心臟被放了顆秤砣一樣地往下沈著,深深墜入冰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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